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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天暗得早,不過傍晚,路燈已逐街亮起。

  女孩稍停,望了眼街道上眨眼般的光輝,然後繼續與青年緩步並行,兩人直走到公車站,一路無話。而他在後頭饒有興味地看著那兩人。

  美好的事物他不能觸碰。

  所幸其他人也不行。他始終這麼相信著,某些東西,某些人,就該是太陽那樣的存在,使同一片宇宙裡的星星都相形失色。他是這麼相信的。

  所以那日看見她與他親暱談笑,他的世界瞬間傾斜。失去了太陽,所見一切漆黑如深潭,同時卻又死寂如蒼白的冰原,在妒恨的盡頭斷裂、崩塌。女孩笑容明媚,而青年似有些無奈地任女孩捉弄,微勾的嘴角有兩道淺淺梨渦。

  真般配,他想。原來美好的事物還是能夠被觸碰的,被同樣美好的另一方。

  現在,他看著青年將女孩送上公車,輕拍她肩的手極其礙眼,注視著車子駛離的動作也礙眼。所有看見這幅景象的人肯定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是對不捨分離的戀人。他就站在青年身後,看著這一切,危險地瞇起雙眼——

  他清楚明白,他無法得到他想要的人事物,既然如此,便親手讓其殞落吧。於是他現在站在這裡、於是他甩出手中的刀刃,路燈照射下與眼鏡的鏡面閃出微弱的銀光。他所嚮往的那個人,總是這般不顧一切地關心身邊的朋友,就是不曾想過,其實自己才是被當成目標呢。

  然後他笑了,在青年耳側飽含情意地、輕聲細語道:「對不起,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愛你吶,劉佑恩。」

  利刃在光下劃出細碎銀星。

 

  ※※※

  劉佑恩回頭。

  這個時間來圖書館的人很少了。他憑靠在置物櫃的影面,忍不住打了哈欠,數不清第幾次看錶。宋心儀說等她下課後約在圖書館入口。劉佑恩索性在這裡看了整個下午的書、稍微睡一下,醒來已經這個時間了。

  播電話過去也沒人接,劉佑恩開始擔心對方是不是遭遇危險。說到底,大學生基本沒在上第八節課的吧,她約的這個時間本身就很奇怪,自己怎麼就相信了呢?劉佑恩越想越不對,現在只希望宋心儀不是那種會瞞著他、自己跑去找兇手單挑的女人……等等她好像就幹得出這種事!

  劉佑恩在心裡哀號,他匆匆從大樓出來,還想著怎麼找那女人,突然就看見不遠處段宇往系館的方向跑過去。

 

  ※※※

  揮出的刀面落空。他在對方閃身時對上一雙漠然的眼瞳,讓他驚訝地退後半步:「你不是劉佑恩?」

  劉佑旭拿下菸灰色的連帽圍巾,那是弟弟前些時候忘在店裡的。劉佑恩已經追上劉佑旭的身高了,只要稍做相同的打扮,從背影看來,兄弟倆幾乎讓人分不出誰是誰。劉佑旭淡淡看著前方的人,那人也望向他,不可置信地又問:「你和宋心儀串通好的?什麼時候?」

  串通這個詞用得真有趣,劉佑旭想,好似對方自認正義。「我知道你,廖弘博對嗎。」他見過這個人,前段時間常來店裡,從段宇那得知,他是系上類似新聞社的社長,佑恩有過的校內新聞都是這人寫的。

  廖弘博沒有想過會和劉佑旭正面對上,瞪著他半晌,突然笑了。這是一張笑起來便顯得溫和的臉,手上卻突兀且詭譎地擺弄小刀。「你怎麼知道我的目標是他,就連他本人都以為我追的是宋心儀。」

  「段宇說,你負責寫佑恩的文章,他被砸傷的事情你卻像是什麼都不知道。」聞言,廖弘博愣了一下,再度勾起嘴角,這回帶著一些無奈。

  「是嗎,我也覺得那時候的回答不妥。」那時候……看見劉佑恩和宋心儀在一起,他感覺到黑色的怒意自他的眼眶、自他的口鼻滿溢而出,之後的記憶模糊一團,他只是本能地做了當下最想做的事情,直到銳利清脆的聲音與驚呼交雜落地,他才清醒過來。之後和劉佑恩照面,下意識地想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多嘴去問他的傷。

  「而且……你來店裡的時間幾乎和阿宸值班的時間重疊。」劉佑旭想著昨日時毅宸拉著受傷的劉佑恩回到店裡對他一五一十交代的話。時毅宸說之前沒事便時常跑回事發地點找兇手遺落的東西,他見過兇手的背影,反過來想,若兇手也知道自己被看見了、並且知道是誰看見自己了,那麼首先觀察對方的時程肯定是必要的行動。

  「你一直來我們店,是想確認阿宸的班表吧?」確認班表之後,趁他當班的時候,一人回到那個空教室取回筆電。可惜正巧那日時毅宸提早下班了,而劉佑恩也歪打正著地拉著段宇和自己跟蹤阿宸,讓廖弘博取了筆電卻沒辦法順利脫身。

  廖弘博驚訝地看他:「不錯啊,還有什麼發現嗎。」

  「那個教室的位置。」劉佑旭淡淡地道,「教室在高樓層,能夠全覽中庭和鄰近大樓的教室和走廊。右面的系館和正前面的教學樓都是佑恩的課堂教室範圍。」劉佑旭第一次來到事發地點時便察覺這個特殊的地理環境,但並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測,直到稍晚時毅宸偷偷告訴他,在他朋友的幫助下,那部電腦裡又找出更多照片,更多更多劉佑恩的照片。

  『要告訴佑恩嗎……』那時時毅宸皺著眉問他。他猜想自己的表情肯定也不太好看,但也只是搖搖頭。

  劉佑恩不需要知道傷害他的人卻同時也珍惜地拍攝好多他的照片,他不需要去瞭解這種複雜扭曲的情感。劉佑旭也不願他知道是認識的人之後,露出受傷又無措的表情,這個世界有太多他不該去瞭解的事。

  他還記得看見面色難看的自己,時毅宸淡淡地說,『劉大哥,你別亂來啊,老闆知道了會生氣的。』

  馮軒會不會生氣他倒是不知道,若生氣,大概也是氣他不顧危險吧。弄傷手的話,招牌菜的法式羊小排大概就烤不好了……劉佑旭若有所思,自己在『亂來』嗎?但只有這件事,無論如何他都認為該由自己出面解決。對面的廖弘博垂眼,像在細細想著他說的話,劉佑旭注意著對方手上的凶器,緩緩朝他靠近。

  這時廖弘博突然出聲,依然垂眼地嘆了口氣:「我的行動這麼明顯嗎。」

  其實一直都很明顯,劉佑旭想,也或許不對,其他人無法察覺的吧,正因為是始終注視著劉佑恩的自己才能夠發現——廖弘博來店裡都坐在角落的座位,和其他來店裡的佑恩的同學不同,他並沒有想找劉佑恩說話,但劉佑旭光看他望著他的眼神便明白過來了。

  現在,劉佑旭只有最後一個問題。

  「和佑恩要好的人不少,為什麼特別在意宋心儀?」劉佑旭知道弟弟在大學裡緋聞沒停過,當然很大部分是八卦炒作,所以他更不懂廖弘博的反應。這人理應看過、也寫過更多的緋聞內容才對,事到如今又為何如此抗拒?

  廖弘博的眼裡有嘲弄:「你會不知道?前段時間某位王子殿下脖子上的吻痕可是學校裡的大頭條。」

  劉佑旭沉默。

  廖弘博厭惡劉佑旭的沉默、厭惡劉佑旭的所有一切——原來一直以來都是你嗎。讓劉佑恩那樣笑;讓劉佑恩那樣專注地想念,都是因為你嗎!

  其實他最開始也和其他人有同樣的猜測,認為宋心儀是那個成功捉住王子的幸運女孩,美好的人事理所當然地彼此相伴,而他一如往常在角落的位置,他不知道愛能不能被時間遺忘,他不知道能不能忍著等待愛消失,但他一直都只能等待。

  他是個報導者,擁有許多資源可以調查宋心儀,他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也許只是想要更加了解——更加了解這個讓劉佑恩做出選擇的女孩,卻意外找到了一張相片。昏藍色的舞廳座位區,被女孩們圍繞的兩個男子親密相擁,其中一個人是劉佑恩,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原來是這樣啊。廖弘博旋轉著小刀,直到現在仍能夠感受到當時那股難以言喻的困頓心情,劉佑恩會緊緊抱住眼前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他的兄長。人說陽日的反義詞是月,但衛星如何與恆星匹配?

  「你以為你們在一起會有好結局嗎。」廖弘博冷冷地說,語調甚至不像問句,空著的那隻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亮恍恍的屏幕對向劉佑旭。「你自以為能給他幸福?」

  劉佑旭不看也知道他拿出什麼東西,只是淡淡地回應:「那你能嗎。」

  廖弘博的表情有一瞬恍忽,揉合癡迷與痛苦,又很快回復成斯文溫和的一張臉,笑得輕淺,「我不能,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愛他。」

  劉佑旭愣了一下。

  廖弘博將手機屏幕拿回自己眼前,「你說,這張照片如果播到系上的電視牆會如何呢。論壇裡已經炒得沸沸揚揚,如果加上這張照片應該會更熱鬧吧,再說,當天舞廳裡人那麼多,親眼看見的人不少,這可不是一句開玩笑就能賴掉的。」

  「你這麼做,會讓他的處境變得更為難,而且使用電視牆的話,你的身分也很快會被查出來。」

  「處境為難的人只會是你,人人都會知道你是染指自己親弟弟的罪犯,而劉佑恩會被我溫柔地殺死,不久之後,我也會過去陪他。」一起到宇宙的另一端,永遠永遠離開現世的紛紛擾擾,廖弘博笑著:「你……」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不是廖弘博的,是劉佑旭的。劉佑旭挑眉,勾起嘴角:「噢,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然後不管廖弘博的反應,直接按下擴音鍵。

  『佑旭哥?太好了,你沒事吧。』聲音透過電話嚷嚷過來,不是段宇卻是哪個。『廖弘博那混蛋真的打算將舞廳那天的照片發到電視牆,我剛叫放送社的人幫我解除設定了。』段宇似乎抓著電話走到樓梯口,那頭的聲音有回音,於是他也變得小聲說話,劉佑旭為了讓對面的廖弘博能夠聽清楚,還貼心地調高手機音量鍵。

  『哈哈哈,我只是跑過去說,主任說明天有臨時的參訪,讓他們先排參訪影片進去電視播,原本的排程就被擠掉了,我趁機把那張照片copy出來,我真是神手啊!』

  段宇那啊字還沒說完,劉佑旭看見廖弘博眼神一冷,他很快將手機丟開往他衝過去,機殼落地的時候,刀面往他劃過來,那感覺就像雨滴凝在臉上——

 

  ※※※

  「……佑旭哥?佑旭哥!喂?」電話那頭突然發出好大的聲音,然後再也沒有動靜,段宇遲疑地喊了幾聲,然後不斷確認還在保持通話中。突然身後的腳步聲讓他嚇了一跳,差點弄掉手機,回頭就見劉佑恩站在樓階上。

  「段宇……你在和誰說話?」段宇不答,劉佑恩又問:「我哥怎麼了?」問完便直接搶過段宇的手機,通話的另一端靜得可怕。

  劉佑恩順了幾口氣,看向段宇。「帶我去找他。」

 

  ※※※

  劉佑旭的側臉被劃出一道血痕,廖弘博看著血液如淚滴從傷口滑落,「稍微改一下劇本也不錯,我先殺了你吧。」說著又揮出一刀,劉佑旭在刀尖即將襲向心口之際很快捉住對方的手臂。

  「你快走吧。」

  聞言,廖弘博愣了一下。劉佑旭趁機要將刀子拍開,廖弘博卻將刀子握得很緊,劉佑旭往他下腹踢去,對方才往後閃開。「你剛說……什麼?」

  「你走吧,佑恩如果知道是你,會難過。」

  廖弘博徹底愣住了,很久很久,久到劉佑旭奪過他的刀還不自知,久到他一貫溫和帶點冷然的表情消失殆盡,然後堆滿痛苦。其實不是這樣的,他不想那個人看向另一個人,他不想那個人和另一人逐漸走遠而他只能站在原地與背影相望;但其實都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只是——

  廖弘博突然一把抓住劉佑旭的手,劉佑旭以為他要搶刀子,本能地做出防衛動作,然而廖弘博竟是握住劉佑旭拿刀的手、將刀尖對向自己。

  劉佑旭嚇了一跳,連忙阻止他的動作,兩人因為剛才的纏鬥都進了巷子裡,劉佑旭要將刀刃抽回,卻因為用力太過,刀尖因為反作用力要扎進自己的手,劉佑旭想也沒想側身避開,道路潮濕而腳步一滑,額角狠狠撞上崎嶇的樓面。

  劉佑旭仰坐著,頭昏昏地熱,有什麼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龐流下,他努力保持清醒,確認刀子還在自己手上,才噓了一口氣。廖弘博站在他面前,垂首看他,冰冷的眼與布滿冰冷水珠的臉,直到滴答滴答的聲音逐漸清晰,劉佑旭才緩慢地意識到,下雨了。

  「我沒有辦法……」廖弘博的聲音壓抑而遙遠,「我沒有辦法不去想他,也沒辦法……面對某一天不再想他的自己。」他微彎的背脊像落魄的敗者,如此熟悉,劉佑旭恍惚地想,想久遠之前、某個在落雨中逃跑的人。

  「那就繼續愛著他吧。永遠痛苦下去,我們都是。」劉佑旭說著,只剩氣音,將小刀還給他,說,你走吧。

  劉佑旭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模糊地看見劉佑恩和段宇朝他跑來。過往與現今的片段交雜不清,只有破碎的句子不斷在腦內迴轉。

  下雨了,下雨了。

 

  ※※※

  段宇罪惡地站在病房門口,趕來的時毅宸從醫師那問清狀況之後走來:「放心吧,說是等一下就醒了。」只出了點血,是個連縫都不用的傷口,雖是傷在額角會留疤,但頭髮就能遮住,沒什麼大礙。

  「馮大哥怎麼說?」段宇問。

  「放劉大哥幾天假吧。」時毅宸說,無奈地想起接到段宇電話時,一旁的馮軒慵懶地搧搧手的樣子,『那個怪物打架比我強,放他三天假很寬待他了。』

  段宇點點頭,「我看我們先回去好了。」時毅宸也望了病房一眼,與段宇一起走開。

 

  劉佑恩握著劉佑旭的手,感受著對方沉穩的脈搏才稍微覺得安心,他大概猜到了宋心儀、段宇和哥哥聯手瞞著他的事情——但是如果代價是讓你躺在這,那一切都不值得啊。

  劉佑恩抵著對方的手掌,渾身顫抖,彷彿在等待這隻總是溫暖的手能夠再度摸摸他的頭、告訴他沒事了、哥哥錯了、不會再這樣讓他擔心了……突然手指動了動,劉佑恩很快抬頭,就見床上的那個人睜開雙眼。

  劉佑恩胡亂擦眼淚,笨手笨腳地倒水,還不斷問:「你頭還痛嗎,醫生說現在還會痛和有點暈,但是如果暈很久的話要再檢查,啊,先喝水好嗎,對了,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哥?」

  直到意識到對方都沒什麼反應,劉佑恩疑惑地看他,劉佑旭也看著他,然後慢慢開口:

  ——「你是誰?」


 

※※※

[小劇場之失憶不要鬧]

佑旭:你是誰?

佑恩:我……我是……

馮軒:我是你的主人,來,叫聲汪。

難月:我是你媽,來,跟馬麻撒嬌。

阿宸:你不要管我是誰,以後你做的甜點都給我吃就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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