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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這是我上回說的,故事寫挺好的那人。』
  「......你知道我現在正在期末地獄嗎?」
  饒是這樣回覆,一來一往的兩條對話訊息,之間甚至相隔不過幾秒。無論經過多久時間,他們總能在第一刻接上對方的話荏。無論相隔多少距離。
  『嗄,你們還沒考完啊?抱歉。』
  對方很快回覆。他幾乎能夠想像遙遠另一方的那人對著螢幕七分漫不經心、三分無措欠然的樣子。
  思及此,他就想看看對方是不是以為他真生氣了,是不是會緊張起來。於是愣是放著訊息不回覆,慢條斯理點開那人剛在視窗裡建立的相簿。
  三張截圖,皆是文字。好似在某個私人社群裡截來的,那是個短篇小說。寂靜冷然又帶著無以道明的溫潤。
  他尚無法評斷這篇作品如何,只是直覺地記得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才不會把天給聊死了。
  「嗯,蠻好啊。」晌久,他回覆。然後等了兩個鐘頭對方都沒有已讀。
  看看鐘,凌晨兩點。若在前幾年,這時間他們肯定還正聊得熱絡。今非昔比啊,他翻了白眼,窣窣裹回床上瞅著厚重的原文書。
  切,他這是體貼,才不和社畜計較。明天考試,佛腳還是得抱。
  他以為這不過是個插曲,就如同他們之間一直以來不著調的對話。從『你晚餐吃什麼了』到『真想一頭撞死老闆』之類,有時一人說話,兩日後才得到另一人回覆。這方上了大學、那方換過第二份工作之後,彼此都忙碌,亦挪出時間忙著懸這欲飄欲斷的友誼。
  直到那晚,對方又來訊息,他才感覺時間似乎又快了起來。
  『我加他好友。』
  「誰?」
  『那個,你說故事寫得蠻好的人啊。』
  他說過這樣的話嗎?他皺著眉頭,有些失憶,在視窗裡往前滑兩步找到對話紀錄,才弄明白對方說的誰。
  他也著實好奇起來,被友人這樣讚嘆的作者究竟什麼樣子,於是啟程轉往臉書,又疑惑地轉回來。
  「你什麼時候加的,我沒看見啊?」
  『嗯......用另一個號加的......』
  他瞭然,「你還不回來用你本尊號啊,還在躲人?」
  『滾滾滾滾滾滾滾!』
  對方氣勢萬鈞地轟他一波,他一揚眉,索性關了手機嗑書去,30分鐘後再打開訊息,如預料地看見對方納納地又自己滾回來同他說話。
  『我加他好友,然後怎麼和他聊啊?』
  「隨便聊吧。」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一點建術性也沒有。』
  他便隨心出了些主意,對方領命又滾過去小心翼翼地探他的新朋友去。
  視窗裡了無聲息,他發了會呆,不知過多久,那人又跳出一條訊息,哭卿卿:『他說要睡啦,我是不是被討厭啦。』
  他大笑一聲:「白癡!」彼此又熟練地唇槍舌戰一番。
  然而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方竟會這樣謹慎微小地同另一個人說話;竟會,強撐著過分開朗的語氣,卻使他甚至想不起對方真正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他們最後一次真正見面,在某日突兀的週間早晨,他告訴那人,要去臺中找他。
  語音另一端的聲音先是驚訝,後是默然,不問他怎麼今天沒去上課,也不問怎麼突然要見面了。彷彿他聲音裡任何一點悲傷與無措,都能被對方察覺。
  對方只是說了讓他等等,便搭乘早已無座位的區間車,在擁擠間來到新竹。
  他不能夠想像他在不長亦不短的車程,用那雙發痠難受的腳面站在車廂裡,都想了些什麼呢。
  他們的再遇,可能會是任何各樣的景況,卻絕不該是現在這樣,看見那人揚起手,給他開朗又帶點痞氣的笑容。寬鬆的帽衫一如舊日,鴨舌帽按得低低的,頭髮長長了,被不甚流利得藏進了帽沿。
  但終究有些事情是他早已察覺的。眼前的笑容,再也不是記憶中的明亮無塵。
  為什麼他是他呢;為什麼他不是他呢。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明白彼此擁有同樣的心思,於是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什麼都不說。
  他們在近車站的速食店吃了早餐;在圓環閒散地走了走,看鴿子,看古蹟;到遠東sogo看些他已不知能看什麼的東西。
  最終沒什麼好看了,他於是說了,他遇見一個喜歡的人。當他們在sogo的美食街,對方喝了一口芋圓湯,他突然有些心思想著對方會不會被他的話噎得嗆到。
  但那人只是氣定神閒地嚥下甜湯,轉頭對他笑了:「很好啊。」
  那是個好看的笑臉,卻令他感覺極其難看。
  他不懂自己是難受或者慶幸,又或者是隨慶幸伴隨而來的愧疚多一些。
  送對方往車站的路上異常沉默,直到進入車站,走下階梯後是人潮流動的檢票口,他感覺對方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他突然一陣抗拒,走快了幾步才若無其事轉身向對方揮一揮手道別。
  佇立在檢票口前的人一愣,眉宇低垂,無奈地笑了,也一揮手,鑽進人群裡,消失在票口另一端。
  他突然想那才是他真正的笑容嗎。或許曾經年存在的那個沒心沒肺大膽妄為、滿眼滿心裡只有他的那人,早已死了。眼前的這人,不過是戴上一塊面具,卻仍要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安慰他,彷彿在說:『沒事了,我還是原來的我,會在這裡,一直陪你。』
  但他們都知道這是虛假的,沒人會永遠陪著另一人,至少這不會是他們結局。
  唯獨他們,不可能。
  長久相處發酵出一致的默契,連別離都是抽絲剝繭般,巧無聲息地逐漸分撕開來。成為斷續飄然的兩個人,三日裡說上一句話便是不錯。
  「不然,你明天去道個欠吧。說不定人家只是習慣早睡。」
  他敲著訊息,試著替他拿主意,即使對方之於他逐漸變得陌生,即使他再沒有立場置喙他應與什麼人來往......他仍希望,現在的對方終將找到真正能與之對話的人。
  「況且誰會討厭才剛認識的人啊。」
  『是嗎。』對方依舊不慍不火地回覆,甚至略顯淡漠。
  「是啊。」
  『嗯,但我會啊。』
  「......」
  收回前言,此人該是不慍不火,略顯皮癢。
  他關掉聊天視窗,隨對方去鬧。
  後來的後來,他發現他們越少聊天了;他發現那人又開始寫字了,短的故事、長的故事,斷斷續續地寫;他發現那人因為這些故事認識了更多的人;他發現他的故事,他偶爾摘下面具與那些人說的話,有許多他從前不曾發現的空白與深海。
  他發現,那人或許,在字裡行間找到了歸處。
  而他確是因此變得有些孤獨的,他知道,對方與他享有同樣的孤獨。
  「你那朋友對你說什麼啊,」他翻揀著對方剛發的貼文,語氣半是玩笑半是酸:「『找到了把心放下的地方』......他什麼意思啊?」
  『不知道啊。』對方話裡笑微微的,顯然樂得看他發酸。
  當他告訴對方,上次說的他喜歡的人,和他在一起了,對方笑意不減,珍而重之地向他說恭喜。
  時間便又慢了下來,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不曾改變。令他唇邊一陣暖意,也微笑起來。
  思及過往,實在是荒唐又難捨的無數回憶與一條仍舊沒斷的羈絆。
  「對了,那人是男的,原來我是同性戀欸。」
  『我知道,幹!』

/image source from PEXELS, taken by  Alan Cab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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