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W the FLOWER

　　「蘭納！ 他向我求婚了！」雅泊蒂蹦蹦跳跳地撲向他，紅撲撲的臉頰不知是因為跑得太喘還是因為太過幸福，他相信是後者。眼前的女孩露出最燦爛的笑容，吵著要告訴他所有細節、煩得很。但是他沒有將視線從那樣幸福的笑臉移開。

　　之後他們結婚，婚禮在美麗的南方海島舉行，新郎是個溫柔又有些靦腆的人，他們的女兒雖然沒有她金色的鬈髮，湖水綠的眼卻是如出一轍。當他誇讚她的女兒時，她嘟著嘴說當然是她比較漂亮囉，但是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他以為這一切會永遠持續下去。畢竟，有什麼理由改變它呢？所以當一撥一撥泥土蓋在水晶棺上、蓋住雅泊蒂的臉，蘭納西仍然不明白這是怎麼了，他甚至無法思考。她的丈夫和妮珂，她的女兒，哭泣著。他只能看著妮珂那雙與她相同的眼瞳不斷落下淚珠，然後轉身離開。
　　「蘭！」諾亞叫住他。雅泊蒂的弟弟，唯一知道這份他從未向任何人說出口的情感的人。那麼他會對他說什麼呢？別難過？她走得並不痛苦？會過去的？蘭納西等著。
　　諾亞望向他，輕聲開口：「雅泊蒂很幸福。」
　　蘭納西推開他安慰著拍他肩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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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埋首於工作，人型電腦的研究計畫已經到了最後階段，蘭納西遣退所有研究人員，連肉體裝組都親自執刀負責。直到他回過神來，眼前這個冰冷的軀體有著他熟悉的一切，雖是男性的短髮與面容，捲曲的金色髮絲與白皙的肌膚讓他無法不想起那個人，就連那道抿著卻些微上揚的唇角都刺痛他的心肺。
　　諾亞最後一次來實驗室看他時，複雜地盯著那個人形，丟下一句希望你快點想通就走了。蘭納西沒有忘記葬禮上諾亞對他說的話，雅泊蒂很幸福，是的，她『曾經』很幸福。那些只與他分享的關於愛情的、友情的、親情的、每個令她笑瞇眼的小祕密，她是這麼珍惜與大家在一起的時光，但是死亡奪走一切。雅泊蒂怎麼捨得拋下這些？蘭納西感覺在那之後變得僵硬的臉龐終於滑過一絲溫熱，他胡亂用白袍抹著眼角。
　　冰冷的鐵製平臺上，那雙湖水綠的眼睜開來，察覺到身後動靜的蘭納西回頭，那個『人』看著他，良久，開口是平板無機的聲音——
　　「博… …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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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士… …博士、博士。」
　　他醒的時候對上一雙眼，金色的髮絲幾乎貼在他額面。那個人兩手撐在他身側、由上俯看著他。現在蘭納西已經不再把他看成雅泊蒂。
　　「兜… …」
　　「早安，博士。」兜親暱地吻了吻他，然後摩娑著他的臉頰。「你哭了。」
　　「只是夢到很久以前的事情。」蘭納西沒有拒絕他的吻，只是稍微推開對方，好讓自己起身。
　　兜笑了笑，蘭納西看不透那樣的笑容是什麼意思，「你在想什麼？」 兜只是聳肩，蘭納西只好命令他開口、這是為了紀錄情感程式的數據。
　　於是兜告訴他：「第一次見到你時，你也在哭。」
　　蘭納西想起自己從未向兜提起從前，也許最初是刻意避免，之後也就覺得沒必要了。以為自己早已釋懷，回想起來卻依然痛苦，他忽略兜探究的目光，逕自前往盥洗。
　　早餐過後是例行的檢查作業，蘭納西將各種儀器貼在兜的胸口與手腕等部位，紀錄實驗體的數據變化。蘭納西翻看著昨日資料，開始一貫的問話。「你現在心裡有什麼樣的感覺？ 」
　　「嗯… …我想想噢。」兜模仿人類歪頭做出思考的樣子。語尾不自然地上揚，他還在學習什麼話該用什麼樣的語氣表達。「我覺得很幸福，博士。」
　　蘭納西頓了頓，「… …什麼事情讓你這麼覺得？」
　　「所有的事情。」兜微笑，「跟博士在一起的每一天、能夠看見博士、能夠觸碰博士、能夠愛上博士都讓我很開心。」
　　蘭納西記得兜學會的第一個表情是微笑。因為跟他在一起很開心，所以這是他第一個學會的情感嗎？不知不覺間兜攬住他，「我愛你，蘭納。」
　　「… …我知道。」
　　「那你也愛我嗎？我覺得很幸福，你也覺得幸福嗎？」
　　幸福… … 「兜，你覺得幸福是什麼？」蘭納西望著這個金髮綠眼的青年，他不過是電腦，是無限數據的集合體，但就連電腦都懂的幸福究竟是什麼樣子？
　　「幸福啊… …就是即使有一天我壞掉了被博士丟棄，我也會因為曾經跟博士在一起感到很開心。」兜閉上眼，說出如此殘酷的話語表情依然恬靜，一瞬間，這張臉與水晶棺面下的另一張臉重疊。同樣地滿足、同樣地在嘴角揚起小小的弧度。
　　雅泊蒂肯定是帶著笑容死去的，因為這就是她。是啊，他怎麼可以忘了呢？
　　『蘭納，我覺得啊，能夠來到這個世上、能夠遇見大家真好。』那是一個溫和的午後，向日葵和她的鬈髮隨風散揚，雅泊蒂的笑臉讓所有一切看起來閃閃發光。『就算我死掉了也一定不會覺得悲傷，因為我擁有這麼多東西呢，而且沒有人可以奪走它們。』
　　這是相當簡單的道理，雅泊蒂很早以前就告訴他了，她很幸福，而且會一直幸福下去。總是如此，他的太陽公主、他曾經深愛著的人，而他卻直到現在才真正了解她。
　　「兜… …」蘭納西的聲音有些沙啞。
　　「是的，博士？」
　　「謝謝。」
　　然後他的唇印上他的，說——我也會讓現在的幸福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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