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聽好了，記事欄要每天寫啊。」他拍開聯絡簿、指指一片空白的記事欄。眼前是即使屢次被叫來教職員室、眼裡依舊沒有太大波瀾的學生。
「不知道寫什麼。」學生淡淡回應。
聯絡簿除了聯絡事項欄，每頁下方還有一塊區域稱作記事欄，供學生寫下每日的心情，甚至對某些事的不滿或者看法。雖然對學生不好意思，但是為了學期末審查過關，也只能勉力請他們多寫點東西。
身為第一次擔任級任導師的他，其實相當頭痛。
「呃，不然把煩惱寫出來也好！狄同學總是不笑的樣子，有什麼難以解決的事情在聯絡簿上跟老師說說吧？」的確也有不少人藉記事欄的空間發牢騷。
「老師，我煩惱的事大概解決不了、寫出來也不會有太大改變。」
他真怒了。站起來用力把簿子塞進這個沉默的大男孩懷裡：「沒有事情是解決不了的！你不寫我哪知道！給我清清楚楚地寫、我清清楚楚地看懂了之後絕對會負起責任幫你！年輕人不要這麼悲觀，你才幾歲！凡事都要抱持希望！回去寫過再交上來，回答呢！」
對方訝異地眨了眨眼，看著他良久才應了聲是、退出辦公室。
隔壁座的教師哈哈大笑：「又是狄石明啊？」
「嗯啊。」他癱回座位上暗自反省，唉，剛才好像太兇了。
那教師繼續說。「他的成績雖然不是班上最出色的，可也沒差到哪去，上我的課也認真聽講，就話少了點... ...嗳楊老師你覺得呢?」
聽人這麼一問，他將手枕在後腦勺，回想起來，狄石明在班上並不是完全不跟人說話，但沒有哪位同學算是跟他『聊得來』，平常休息時間不是靜靜看書就是靜靜睡覺。
「那傢伙好像... ...沒什麼朋友。」
這樣的人，究竟會想些什麼？他開始期待下午的聯絡簿。
——老師，你說我總是不笑的樣子，這是天生的。——
也許是期待太大，他翻開簿子看了第一句差點沒把遲來的午餐噴出來貢獻給桌面。
空兩三行，又有一句。他不禁愣了愣。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
這什麼？感情問題？說到底不過是中學生嘛，他釋懷了。
不過整個記事欄就只單薄地躺著兩句，實在令人哭笑不得。他提筆，在一旁批下評語：你喜歡的人什麼樣子？再多寫點吧！
狄石明真的很喜歡那人，接下來幾個月全是寫他。
諸如，
——今天他的頭髮睡翹了，大概比平常晚起，迷糊的樣子挺可愛。——
或者，
——喜歡的食物是濃湯和咖哩，很少見他夾青菜，這樣實在不好。——
還有，
——他自己大概沒發現，他很喜歡看天空，尤其是傍晚的天空。放學收拾好書本之後，他總看著窗外的夕陽微笑。——
曾聽幾位女老師說過不少同學找她們諮詢戀愛煩惱，但他是男老師，所以在此之前沒有類似的經驗，幸好狄石明沒有要他出主意或是丟難題給他。
每天記事欄就這麼短短一兩句，他偶爾會給些回應，從不覺得狄石明矯情肉麻什麼的，反而能夠感受到他是真心對待他喜歡的人，即便他的做法只是默默看著那人、然後一點一滴記錄下來，也足夠了。
所以表現不足的反而是他，每次就隨意批個幾句，師長風範哪裡去呢？是不是該給點建議呢？
他小心翼翼地寫了；你要不要告白看看？我知道班上女生對你的評價還不錯喔？
不料隔天翻開聯絡簿，他又差點沒將飲料噴在桌面。
——他不是女生。——
這下總算知道狄石明在煩惱啥了，反而苦得他抓耳撓腮大半天想著怎麼回應，最後翻出抽屜深處生滿灰塵的《青少年心理分析》；落落長地寫了什麼年輕人很常把普通好感錯認成愛情，又寫什麼就算確定真喜歡人家也別把難過往心裡去，喜歡人是好事、跟性別無關等等。總之根本不知道在寫些什麼東西。
他真覺得回應完這個，自己算是死透了。丟臉死。尾末才弱弱補一句: 你都可能喜歡他了，他說不定也可能喜歡你呀。像老師就挺喜歡你。
他是真喜歡他。狄石明的字跟同齡男生比算好看的，之前寫些作業項目『理科習作P24-36』、『語文卷ｘ２』之類都還沒什麼感覺，但發自內心寫的就不一樣，他筆鋒剛勁、收尾卻謹慎，寫在記事欄裡格外顯得執著。執著並且溫柔。
第二天只有四個字。
——謝謝老師。——
他強烈感覺狄石明是帶著笑意寫的，那一瞬間，就算再怎麼否認，他終究蓋不掉心底的某個聲音－－能夠被他喜歡著的那個人，真幸運。
之後狄石明沒有回應告白的提議，他隱約鬆了口氣。也許他對於『全班只有他知道狄石明的秘密』這事還是挺有優越感的。
再兩天就是全校聯絡簿審查的日子，他半開玩笑寫道：我們寫了這麼多，不知道教務處會不會放行通過。嗳，可是狄同學你的事情還沒解決欸？
狄石明回得很乾脆。
——明天下午就去告白，請老師負起責任。——
他固定批改聯絡簿的時間正是下午，看到不禁愣了愣。果然還是要表白嗎。
懶懶地瞥向窗外，他感到有些鬱悶，連一直以來覺得亮麗的天空都顯得黯淡。
... ...嗯？ 他一直以來都在看著天空嗎？
「報告。」教職員室被拉開來，狄石明輕輕帶上門、走來附在他耳邊，眼眸裡是偶爾會出現在他想像中的笑意。
「老師，我已經清清楚楚地寫了，如果你也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請絕對要對我負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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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刊登於小說平臺裏柳原創 Urayana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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