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W the FLOWER

　　推薦序：《媽媽》◎作者不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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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不精明的新作《媽媽》，彷彿遊走海底。每字每句，就像踩上與主角相同的步伐，那樣地沉重又輕盈，毫無聲響，只有無數泡沫在幽暗空寂漂漂飛浮；又或如緊貼主角的呼吸，壓抑又微小謹慎地，試圖在這個太過難以生存的世界裡，活成自己所喜歡的樣子。即使成為他者也無妨。

　　作者在文案這樣寫主角——林治崇是一個神秘的人——儘管林治崇更相信自己再平凡不過。擁有平凡的悲傷與絕望；很久很久以前將所有祈願埋藏在體內某個最深的角落，於是很久很久以後便什麼也不求了，一邊走著一邊遺失著，彷彿失去任何感受幸福的可能性。如此平凡地，一個人寂寞著。

　　這個故事代替讀者演繹那些始終墊在心底，卻不曾真正被挖掘、被曝曬展現的深層自我。她不同於以往作者的任何一部作品；亦不同於白先勇的《孽子》（在慾望與愧疚困頓的夾縫裡掙扎求存，字裡行間完美揉合一切悲憫與殘酷）；或者許佑生的《男婚男嫁》（禁忌的情感被刮劃綺麗斑斑的傷痕，終將誕生最美的結局）。

　　七零年代延續出一整個壓抑的世代。壓抑世代小心翼翼地黏合牽繫家庭、社會與個體存在價值的那道繩索，嘗試尋求平衡。儘管每個人都知道，平衡不過是沾裹美好糖霜的想像，碰觸即碎，碎了也憑赤足踩踏出鮮血淋漓的道路，步步前進。

　　而九零後的我們，是漂浮的世代。在家庭與自由之間，果斷選擇後者，切斷每一條沉重的聯繫，成為無根浮萍。或許主角林治崇自帶的那股『神秘』氣質，便是面具下被偽裝太久的面容，最熟悉、最陌生、擁有最不可被人感知與探究的薄涼。

　　『我啊，一直覺得自己已經不是當時那個，被打時會哭、會躲、會求饒的孩子了，可是當我按上火辣辣的臉頰，滿身疼痛看著滿地狼藉時，卻還是悲從中來。
　　我走出門外對著盆栽沉默相對了好久，陽光將我後背照得熱燙一片，一晃眼過去當媽出門要買午餐而叫我回家時，已經又過了三小時。……我知道媽放棄了、累了，可能是爭不動辯不過了。……可這瞬間我卻像是嘗到了一絲自由。』——ch.17劫後餘生

　　我尤其喜歡書裡描寫這樣一段情節。主角自臺北風塵僕僕（同時憊懶漠然地）回到臺中的家裡；挖剖般（同時掩埋般）首次向母親說些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午陽燒灼，背光之人呼吸間彷若身處冰封雪地，他說，他嘗到自由。但自由原來是如此冷冽苦澀、悲傷寂寞的嗎？

　　比起『自由』，其實閱讀時實際感受到的是『禁錮』。為什麼父母與兒女，總是以一種束縛與被壓迫的關係相繫彼此呢？華人家庭似乎孰悉於將愛加工作精緻的鳥籠，又或鑄成威權鐵律。但當父母發現對孩子再也不能任意拿了衣架打、揚手掌嘴，再也不能因為『你的學費和生活費是我付的』所以『你就要聽我的話』時，為什麼他們就放手了呢？

　　是否曾經的愛已被扭曲耗盡；是否由愛產生的關係是不存在的。對於家的印象，我始終無法正確描述，僅隱約模糊地意識它是責任亦是負擔，可能由許多委屈與不情願所組成。它有愛，有一點點，彌足珍貴卻太過稀少。是否，若接受這樣的愛，便要轉身背向渴望多年的自由？

　　最終林治崇逃離家裡，回到他在臺北的歸處，又濕又冷，又傷又痛。他在臺北車站，正是大雨時，外頭的雷聲顯得比他自己的生命更加深刻與響亮。他說，他很想家。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家，也可能，他想念的是一片荒蕪。

　　故事以『親情』作為主體，圈繞出『友情』與『愛情』的輪廓。林治崇在好友楊淑娜半玩笑半撮合之下，認識了氣質空靈的GayBar老闆『媽媽』。生為男性，卻被稱作『媽媽』，從讀者的視角看來是新奇有趣的，也存在能使人細細品味的深意。他們相遇在彼此的生命裡，對林治崇來說，媽媽太早到來；而對媽媽而言，治崇太晚迎接。或許他們之間，無論身處哪一條時間線，皆不能擁有更好的邂逅；卻同時也無論身處哪一條時間線，皆只能使一方為另一方陷落。

　　媽媽沒有熱情，僅存餘溫，武裝自己卻不顯銳利，掩飾在密不透風的薄紗之下，若有人揭開了，會訝異裡頭一片空空如也。媽媽在林治崇眼裡始終是過於美好的樣子，事實上，似乎透過主角雙眼看見的世界，便是蘊著些許搖曳的美感的。我喜歡每一句林治崇對媽媽、對楊淑娜、對他的姊姊、對他母親每一個人的敘述，無力拯救，又顯漠然。

　　林治崇是這樣的，冷漠且殘酷，甚至或許他不真的喜歡任何人，那更趨向憧憬與憐憫的集合體（憐憫自己也憐憫媽媽）。他不像媽媽或者楊淑娜，不曾燃燒亦不曾刻骨銘心；不像他的母親也不像姊姊，即使壓抑卻不足以怨懟——他最沒情感，因此才能夠活成他人的樣子——我想林治崇就是這樣的，但我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向他人解釋，這並沒有不好。

　　只是愛太少了。只是可惜。只是沒有人是好人，並且沒有人願意成為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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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mage source from PEXELS, taken by Guilherme Ros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