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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佑旭生日賀文2018)
        
  時常,他會想,「喜歡」這個心情是不是就像氣壓那樣,思念雖沉重,但人思念得久了,總也習慣了。
  他朝冷冽的空氣呼出一口白霧,正巧結束上個工作班次的廚工魚貫走出來,有個老前輩見他在外頭,便從衣袋裡順手掏支菸遞過來。他擺手,指指自己:「未成年。」
  對方會意,笑了笑,將菸塞回嘴裡,叨念著T市的天氣越來越古怪。
  「咁會落雪嗄?(會不會下雪啊?)」「這年頭,啥物攏佇咧變。(這年頭,什麼都變了。)」
  遠方傳來大夥的談話、漸行漸遠,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心裡迴繞不停。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轉頭就見旁側的前輩將身上汙膩卻厚實溫軟的外套脫下來、往他頭上蓋。他手忙一陣、好容易探出臉來,就見對方露出像是惡作劇得逞那般的微笑,嘴邊的菸頭,在一片白皚的霧氣裡徒見火光艷紅。
  「天氣冷別穿這麼少。」老前輩對著他叮囑,又吸口菸,轉身也踏上歸途。邊走邊搖搖頭、囈語般:「遮爾乖的囝仔,遮早就出來打拼。(這麼乖的孩子,這麼早就出來工作。)」
  他當然聽見了,感到心暖,也有些好笑。他乖巧嗎?不,他任性、不講道理,做事瞻前不顧後。每回接到那孩子打來的電話、聽那樣令人心碎的哭聲,他都罵自己混蛋,恨不得立刻返回他身邊。
  他穿好外套,又呼一口氣,這回白霧淡了些,很快便消散。其實,他更想時間加速、帶他到遙遠的未來。到了那時,他會有能力照顧那孩子,他會供他完成學業,幫助他成就他的所有願望。但之後呢?他不願去想娶妻生子之類的事情,無論是自己的、或對方的,他嚮往未來、卻不是那樣的未來。
  那麼他究竟想要什麼?
  突然他想起剛才聽見的對話,這世界沒有永不改變的事情,但他不會讓變化橫亙在他們之間,他會維持現在的樣子、他會保留每個習慣,例如思念、無盡的思念,然後被思念的沉重壓得幾乎無法呼吸。
  離開之後的這段時日,他已不再假設如果他們不曾遇見會變得如何、如果自己不曾存在過、又會如何——因為無謂的假設只會讓心口這份溫熱的心情變得悲傷。
  「喜歡」的確像氣壓罷,願或不願,終究甩脫不開,伴隨恆常。他告訴自己不能忘記孩子稚幼無助的臉龐,如果這個心情沒有盡頭,那就讓他以兄長的身份偽裝、惦記、永遠。
  「阿旭!到點了!」老闆開門對他喚一聲,他很快回應,輪他的班次了。他從階上跳下來、順手插進口袋裡,卻觸到了什麼。掏出來一看,是空的香菸盒和一支筆。
  鬼使神差地,他打開筆蓋、在菸盒的內側寫幾個字,再完好地蓋起來,收進褲袋裡。這就當是,稍微替他分擔一些思念的重量... ...
  「阿旭!」
  「來了!」

  ◇
  「旭,這要放哪?」劉佑恩抱著一個大紙箱,歪歪斜斜地走進房間裡,箱子角碰到門框,差點沒讓他連人摔下去。劉佑旭見了,趕緊將紙箱接過來。
  「這裡面裝什麼,好重!」劉佑恩轉動肩頸,一臉疲態。別看那箱子沒多大,重量可和它的體積不成正比。為了劉佑旭出國進修的事情,他倆整理行李整理著就乾脆給家裡大清掃一番,搬進搬出的箱子傢具讓劉佑恩懷疑自己已經將這輩子搬重物的體力用盡。
  劉佑旭放下東西,掀開蓋子看了看:「一些以前的舊物。」說罷,轉頭就見劉佑恩像什麼落水小動物般,又累又汗濕,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劉佑旭微笑,寵溺地摸摸對方的頭,「你先去沖個澡,待會出來就能吃飯了。」
  顯然劉佑旭的笑容對劉佑恩是相當受用的,劉佑恩回以一笑,原本要抱怨兩句什麼的也都煙消雲散,他往劉佑旭嘴邊吻了一下,便拎著換洗衣服哼小曲走出房間。
  劉佑旭搖搖頭,環手,一面想著今日晚餐準備什麼,一面暗忖只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怎麼夠,待會得要找個時機討更多回來,誰點的火誰就該負責到底。
  突然瞥見剛才的箱子裡一個破舊的香菸盒,劉佑旭疑惑,他不曾抽菸的,卻在打開菸盒時懷念的感覺湧上。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年幼的劉佑恩曾在他的懷裡哭泣、小聲地這麼問;16歲的自己在漫長的春夏秋冬裡無盡思念、無所適從地提筆寫下這九個字,包藏禁忌般封埋在這個窄小幽黑的菸盒裡。
  劉佑旭沿著邊緣撕開紙盒,將它攤平、再將邊角摺起來,掩蓋後面的字。完成之後,他看了看,終於滿意地將它夾進記事本裡。
  他曾告誡自己不可遺忘孩子抓著他的手,喊他的那聲「哥哥」。但幾分鐘前、以及未來每一個、劉佑恩雙眼盈滿著對他的依戀,才是他認為真正不該丟失的。而今他已經忘了細雨那夜孩子哭泣的面容。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他想這麼告訴16歲的自己。的確沒有永遠不變的事物,就連他們的感情也是——每天都比昨天堆疊增加,而笑容比起哭泣的記憶更加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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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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